钱宗上了楼,眸光在客厅扫了一圈,落到桌上尚未收拾的茶盏上,问:“今日有客人?”
菲佣道:“是两个顶俊秀的少爷太太,少爷唤夫人做大姐。”
钱宗皱眉:“谢长安。”
谢家几位爷,第一个跳进钱宗脑海的就是谢长安。他来这里做什么?谢长锦自从嫁给他,跟娘家的往来便不如何亲密了。年节时虽然常有下人婆子过来送些东西,但谢长锦的兄弟姊妹却不曾来过,这多与谢长锦不爱与人亲近的性子有关。
菲佣在旁边问:“老爷,晚饭吃什么?”
钱宗有些不放心,手指敲击着沙发靠背:“你出去找夫人,跟她说今晚带她出去吃饭。”
末了又加了句:“快些!”
菲佣在催促中,慌忙朝外跑。
高成门护城河的水面波光粼粼,夕阳斜照,平添一抹艳色。
婚后的谢长锦经常来这里吊嗓子,河水跟东直门那边没什么差别,只是身边不再有那个抱着琴的年轻人。
谢长锦回忆起还在谢府时的日子。天还未亮,孟堂夹着琴在前头,她小步跟在后头跑,两人穿过繁华的长安街,似乎也穿过了举世红尘。
她气喘吁吁,抓着他的胳膊,问为什么要跑。
孟堂说这是在练她的气息,每天这样跑着到河边吊嗓,如果有一天大格格一路跑下来气息还不乱,就说明是真的成了,日后唱戏便不用怯场,怎么唱声音都稳。
谢长锦道,我又不是专业唱戏的,没必要每天跟着你累死累活地跑步,不如在家里睡觉。?Уцshцwц.?ǒм(zyushuwu.)
孟堂就笑,说您不还是来了。
太阳从云层中跳出来,护城河上映着一轮红日,烟霞蒸蔚,旷寂无人。落日前的最后余晖,同朝艳一样,美丽动人。
空中隐隐有胡琴声传来,听到那声音,谢长锦不受控制地甩开衣袖,放开嗓子,腰肢款摆,风拂动她鬓边发丝,给人一个凄艳绝美的轮廓。
钱宗赶来的时候,在蔚蔚霞光里看到个红衣人影,清音袅袅,如同凤鸣。
谢长锦在唱戏,和着脑海中胡琴婉转的调子。
钱宗怔怔看着,一瞬忘了自己所在何方,也忘了自己来这里的目的。
在那动人心魄的波光潋滟中,凄迷朦胧的霞光璀璨里,谢长锦越过护城河围栏,跳了下去。
水面溅起硕大浪花,碎成无数猩红色的夕阳。极美之后是极速的黑暗,落日终于滑下天幕,暮色四合,笼罩四野八荒。
钱宗只觉肝胆俱裂,脑中一空,发疯似地朝河边跑。
“他叫我收余恨、免娇嗔、且自新、改X轻,休恋逝水、苦海回身、早悟兰因……”
唱腔犹在耳,人已经寻不见了。
谢长锦的死讯传到谢家,大夫人震惊之下昏了过去,醒来后泪就没断过。钱家的人过来报丧,谢源叹息着让老二前去,自己却在书房里,瞪着案上的笔洗发呆。
谢长博敢去祭奠的路上,遇到了一身丧服,正从钱家出来的谢长安夫妇。谢长博打招呼。谢长安只看了他一眼,没有说什么,脸上表情十分冷淡。
谢长博碰了一鼻子灰,讪讪与他们擦肩而过。
苏慕北回头看了眼,挽着谢长安手臂的右手紧了紧。
“走吧,别看了。”谢长安道。
两人到了车上,谢长安卸去一身伪装,瘫软到苏慕北肩头,喃喃道:“慕北,我是不是做错了。我不该告诉她。只是……只是我没想到她会那样,没想到孟堂在她心中的分量如此的重。我真的……该瞒着她的,就说一直找不到,总比人死了,永远没了念想好。”
苏慕北抚摸着他耳边鬓发,许久才道:“这或许是最好的结局。”
谢长锦在不明白自己心意的情况下,嫁给了自己不爱的人,她虽然孤寂,情感上得不到依托,但仍旧有一个世俗中的容身之所。若是让她知道钱宗背着她,跟德国医院的外籍护士有染,她唯一拥有的世俗的羁绊也轰然倒塌。以谢长锦的性格,或许会跟钱宗继续生活下去,但这个人间毓秀的女子,就会彻底死去,从里到外。倒不如把那些龌龊的事情压下,纵然心灰意冷,心中只是悔恨,不会有怨埋。
谢长安不懂她话中意思,只是紧紧抱着她。
其实谢长锦的死还有另外一个原因。因为她发现自己的丈夫很有可能是杀死孟堂一家的凶手,她无法继续跟这个冰冷的刽子手一起生活。对孟堂的思念加上对所处世界的厌恶,让她毅然选择了离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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