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又梦见了在魏州城外,雪大如鹅毛,一片片雪花重如泰山,压在他身上。长宁骑着马在雪中越走越远,怎么叫都叫不住。转瞬之间,埋着他半条腿的从冰冷的雪花变成了滚烫的黄沙,血从他划伤的手臂上不住地往下流,长宁面如死灰,怎么叫都叫不醒。
谢燕鸿几乎是惊叫着醒过来的,醒来时满身的冷汗,手止不住地发抖。
通判府里,胡姬们正在收拾细软从角门东离开,谢燕鸿避着守卫的视线,躲在树后,丹木见到了,跑到他面前,借着假山石的遮掩,和他匆匆说了几句。
“昨夜没有事,斛律恒珈来的时候,长宁已经回来了,”丹木说道,“五日后便是狄人的五月祭,不再办宴了,我们要走了。”
谢燕鸿忙问道:“你们去哪里?”
丹木说道:“还能去哪里,不过是从一个宴会到下一个宴会。”
谢燕鸿沉默了,话都哽在了喉头,说不出来。
丹木又说道:“长宁让我给你传话,乱起来的时候,往朔州城南走。”
什么时候会乱起来?他又怎么走?谢燕鸿一头雾水,但再多的丹木也不知道了,长宁估计也防着她会泄漏,说一半藏一半,似乎笃定谢燕鸿能猜得准。远处,其他胡姬在偷偷招呼丹木,让她快回来。丹木抓住谢燕鸿的手,说道:“如果你能走的话,如果可以的话,带我走吧,我想回到草原上......”
说到底,丹木豁出去帮了谢燕鸿这么多,也是为了一线生机,谢燕鸿是她眼中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。
谢燕鸿很想答应她,但他自己自身都难保,今日不知明日事,又如何能轻易许下承诺呢?
丹木凄然一笑,说道:“没事,我知道很难,如果你再见到乌兰,告诉她,我很想念她。春天鸢尾花开时,把最漂亮的那一朵留给我......”
谢燕鸿反握住她将要松开的手,郑重地答应她:“我答应你。”
丹木朝他点点头,回身跑走了。
很快地,便是狄人们隆重的五月祭,到处都响起羯鼓与箜篌,街头巷尾装饰着鲜花,大批的牛羊牲畜被赶入城内,祭祀的金人立在高台上。这一尊是铜造的,虽非真金,但在春末的阳光下,依旧璀璨夺目。
在狄人的王庭,祭祀金人要立在林木之间,城内没有林木,狄人便四处折来绿枝,插在高台之上,拱卫着顶天立地的金人。绿枝上还缠绕上了盛放的鲜花,外头堆放着许多牛羊的头颅,苍蝇蚊虫成群伏于其上,挥之不去。
狄人们直把朔州当作了故土,用祭祀的喜庆庄重强行洗去朔州城本来的颜色。
斛律恒珈是主祭,打扮隆重。左衽衣袍,颜色鲜艳,披金戴玉,连帽子上也是金玉打造的缀饰。腰间佩的弯刀同样华丽异常,刀柄刀鞘上,也镶满了金玉贝壳。他也似长宁那样,发辫里编入珠子,除了金珠、玉珠,还有绿松石、碧玺石。他的相貌大约随了他温柔似水的汉人母亲,但又有经鲜血战火洗练过的凶狠,打扮起来越发显得阴鸷而危险。
他说:“你随我一起去看看,看看我们这些蛮子的祭礼。”
谢燕鸿向来觉得他别扭得惊人,既自傲又自卑,自傲于自己的狠辣多智,又自卑于自己的出身。他既不屑于汉人的迂腐重礼,又嘲弄胡人的野蛮嗜血。
恒珈甩给谢燕鸿一身狄人的袍子,说道:“换上吧,不然太显眼了。”
谢燕鸿这会儿也不拘泥于小节了,沉默着换上。他这几日想来想去,恒珈把朔州城管得铁桶一般,入夜宵禁,无令行走者杀,白日也城门紧闭,有令在身才能开门进出,违者也杀。最有可能乱起来的,就是祭礼了。
谁知道,恒珈竟然也让他去看。才打瞌睡就有人递枕头,简直顺利得谢燕鸿不敢相信,但他不肯放弃这难得的希望,强压下心中的不安,仿佛一个沉默的侍者,跟随在恒珈身后,出了多日来未曾踏出过一步的通判府。
狄人于黄昏时分行祭礼。
最后一丝夕阳映在天边,高高伫立的金人沐浴在残阳里,璀璨夺目,简直让人不敢直视。赤裸着上半身的狄族勇士,抡圆了肌肉遒劲的胳膊,一下一下敲响羯鼓。如战鼓一般,一声声重重地敲在人的心头上。
有面容肃穆的狄人,用碗舀起新鲜的乳酪,浇在拱卫金人的绿枝上,一头一头的牛羊被牵到高台之下,等待被宰杀献祭。恒珈肃然立在高处,等太阳完全落下,最后一抹夕阳也消失的时候,他就会宣布祭祀开始。
狄人士兵阵列在高台四周,热切地看着高台上的金人。
谢燕鸿立在恒珈身后,心头惴惴不安,但却不敢显露出来。祭祀隆重,长宁仅凭一人之力,如何能保证他们俩都全身而退呢?
他不动声色地在底下的人堆中寻找长宁的身影。
黑夜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将阳光全部赶走,当阴霾降临的时候,恒珈振臂高呼,狄人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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